中国正在发生全球的第五次制造业大迁徙:一是低端制造业外迁至东南亚、印度等地,二是部分科技实体产业链从东部内迁至中西部地区。
“招满了,等明年吧。”陈晓雅兴致昂扬地跑到招聘现场,却等到“一盆冷水”。
12月3日,新能源巨头宁德时代全资子公司四川时代在宜宾开展招聘。现场人山人海,热闹程度堪比春运。
陈晓雅正是浩浩荡荡地“求职大军”中的一员。“3000多个人抢1000个岗位,竞争太激烈了。”她说。
竞争加剧,导致此前未进过厂的陈晓雅,对自身经验上的短板更加焦虑。
如此庞大的应聘人群也在四川时代的意料之外。
“有人跋山涉水从云南、甘肃等地奔波至此,有人乘坐4-5个小时的车程赶来至此,也有人凌晨早早便等候至此。”
宁德时代官方公众号发文表示:“由于我们的预判偏差,未预测到有3000+的求职朋友同时来到现场面试,从而导致了现场远超平日接待人数,产生了招聘现场人手不足、秩序维护不周等情况。故我们在现场不得不采取以现场排号的方式,安排有2000+的求职者回家等候具体面试时间通知。”
12月5日,四川时代公众号发布公告称:12月10日后,宜宾本地暂缓面试,重启面试时间预测明年2月。
(图片来源于央视财经)
“看这架势,明年也不一定能进啊。”陈晓雅突然很沮丧,本来以为“进厂”是十拿九稳的事,如今已经辞去销售工作的她,任凭思绪在风中凌乱。
不过,事情很快有了转机,陈晓雅错失了“良机”,但却找到一个“捡漏”机会。据官方公布,12月6日-12月11日、12月13日-12月18日面试现场新增宁德、江苏等四家公司的招聘场地。
陈晓雅决定“曲线入职”:先去江苏时代上汽工作,半年后可以申请调回宜宾。据悉,时代上汽是上汽与宁德时代合资成立的电芯制造公司。
“我7号去面试,11号做核酸,12号出发去江苏。”拿下机会的陈晓雅甚至来不及在家庭和工作之间徘徊,就开启了异地工作之旅。“要过年了,很多人不想去外地。”她停顿了几秒钟缓缓说道:“可是我也没办法。”
相比之下,陈晓雅算是幸运,在这场“千人大战”之中最后夺得一席之地。
为什么宁德时代能在四川宜宾掀起了一阵疯狂的“抢职潮”?随着制造业从东部沿海撤退,产业西迁,中西部小城开始通过大厂打开新世界的大门,这种新冲击力如何影响迁移企业本身以及当地经济?
四川时代求职热的背后是宁德时代的大动作。据报道,宁德时代与宜宾签约的项目已达7期,总投资约380亿元,全部建成后将成为全球最大的动力电池生产基地之一。自然而然,该基地也将产生巨大的人力资源需求。
从四川时代的官方消息可以看出,在当地,主要招聘群体为生产技术工人,此外,一些较为高阶的岗位,如工程师等对学历和经验要求相对较高,起步为本科。
对于当地的其他制造业来说,四川时代带来了一次待遇内卷,这也是令数千人哄抢岗位的核心原因。
在四川时代工作的生产技术工人方永向《商业数据派》透露:“我一个月扣除五险一金可以拿到6000多。”该公司的官方招聘公告给出的综合薪资也在6000至9000元。“同样的工作性质,到手三四千和六七千,你会选择哪个?”他表示与此前的工厂相比,目前工资水平成倍提升。“现在隔壁的几个电子厂如康佳、朵唯都不好招人了。”
(四川时代招聘公告)
“四川时代工资待遇算很不错的。不过因为是电池生产,部分岗位可能会存在一些危害,如果是未孕的女性可能需要考虑一下,我觉得已经生过小孩的也就无所谓了。”一位负责当地工厂招聘的工作人员表示。
“这个工资水平真的令人眼红,我也有一种想进厂的冲动。”王晓是一名小学老师,她透露班里很多学生家长都进了四川时代,这是最近大家讨论的热门话题。“在当地,这个工资福利可以和五粮液媲美了。”
对于基层工人来说,工资福利就是最大的诱惑力,然而对于高级人才来说,进厂的吸引力远不止于此。如央视财经所报道,许多归国海龟现在也愿意“进厂”,因为智能制造的升级改变了传统重复、繁杂的生产模式,工厂也可以“高精尖”。
智能制造也随着大厂的到来,进一步渗透到传统的基层生产,无形中革新或者教育全民的生产方式。
王敏是一位宝妈,听到机会时也想要试一试。“我在顺丰做过挑拣工,应聘流水线工作肯定没问题。”她不曾想,却被现场面试难住了。
“卡在关键一环——不会用电脑,我记得以前进厂也不会严格要求这项技能啊。”据王敏透露,面试官对这一项技能十分看重:“有一个女生声称自己会用电脑,但是面试官追问了某一快捷键有什么用时,她没答出来,然后就被刷下去了。”
显然,对于很多传统流水线工人来说,会电脑这一技能要求就是新门槛,这也意味着中国的制造业从基层发生微妙的变化。
“这里的机械化操作比一般的半自动化要好一些。我们的工作主要是程序控制,有部分是人为的,主要是拉料、上料、处理异常,会有老师培训。”李俊是成功“打入”四川时代生产部的一员。
曾经主要从事汽车维修工作的李俊表示:修车竞争太大了,所以决定转行,但也直言现在的工作很累:“工资还可以,主要是累,身体累还好,主要是心累。”
在四川时代,和大多数工厂相似,生产工人主要是12小时,两班倒制度。“我们没有计件,都是靠加班计时。产量压力大,关系户很多。累的累死,闲的闲死。”据李俊透露,四川时代的工人比总部宁德时代多三分之一,产能压力也大得多。“举个例子,总部一天需要生产6000个锂电池,可能我们就需要生产12000个。”
不过,尽管如此,李俊并没有任何放弃的念头。从千人争夺大战中脱颖而出本就不是易事,再加上四川时代拥有严格的等级制度,有机会一直做到退休,稳定性较强。“一方面,这个公司比较大,发展长远;另一方面,现在职业年龄焦虑越来越严重,如果可以稳定待下去就可以避免这个问题。”他说。
但事实却是,目前,打工人的年龄焦虑不止于互联网,连制造业也有所苗头。据李俊透露,四川时代招聘的工人不能超过40岁,而富士康的招聘条件是不超过45岁。“大部分都是二三十岁的,三十岁左右的偏多。”
“随着年资增加,等级可能越高,工资也就越高。”李俊想,无论如何都要”占坑“,这也是陈晓雅宁可先放下小孩,愿意去异地的内因。
中国正在发生全球的第五次制造业大迁徙:一是低端制造业外迁至东南亚、印度等地,二是部分科技实体产业链从东部内迁至中西部地区。
就像如今谈到深圳,首先映入脑海的不再是华强北,而是以腾讯、华为为代表的科技公司,以及各类机器人产业。
“低端制造”的标签,中国已撕去大半。
据第一财经研究院发布的《中国与全球制造业竞争力》显示,后危机时代,大多数经济体的平均劳动成本上升在大幅度放缓的时候,中国制造业的平均劳动成本增长速度却从危机前的11.0%攀升到了危机后的13.1%,为全球主要制造业国家的最高水平。相比之下,印度从10.6%降到了4.7%。
耐克、阿迪等服装制造业,以及苹果、三星、富士康等电子组装制造业已尝试从中国撤退。
中国正在从“制造大国”转向“智造大国”,此时,东部沿海地区凭借成熟的产业形态率先打响科技革命第一枪。
同时,也正兴起一股产业内迁的潮流。
(图片来源于网络)
近年,国内土地租金持续飙升,人力成本飙升,东部工业优势逐步消退,开始转向高精尖科技产业发展。此外,政策层面也在不断推动优化产业结构,我国对低端制造行业的扶持逐渐转移。
多种因素导致,制造业从业者出现了“西迁”趋势,据21世纪经济研究院数据显示,2015年四川省的制造业从业人员为591.23万人,2019年上升至600.62万人;2015年贵州制造业就业人员为85万人,2019年上升到93.7万人。
一直以来,陈晓雅对外出务工并不感兴趣。“记得小时候,父母长期在广东那边打工,我们这一代人很多都曾是留守儿童,总感觉缺少些什么。”所以,她希望能够陪伴自己的孩子长大,不让历史重演。
“这次招聘待遇好,又是在本地上班,可以照顾家庭,所以抢手真的很正常,我也是做长远打算,半年后申请回调,然后陪在家人身边,以后不用跑这么远。”她说。
从社会效益上来看,许多科技、电子制造工厂内迁,可以带动内陆经济,改善就业结构。对于企业本身来说,这也不失为一次“二次发展”的机会。
从显性层面来看,工厂内迁给企业带来的是人力、资源成本压力的降低,企业资源更加合理分配。但从更长远来看,企业可以为自己建造一个强大的“军火后备库”。
以宁德时代为例,作为新能源时代的“宁王”,要赢下LG等强劲对手,“中国效率”是决胜密码之一。
动力电池提速扩产迫在眉睫,产业链全局观也要跟上,如何快速完成如此庞大的一项工程?宁德时代需要找到广大优质的伙伴。
其实,这已经是宁德时代第三次加码四川基地产能,近日又在贵州成立新能源材料公司。
除了该地区在用电、人力等方面,可以有效降低制造成本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以及产业链资源非常丰富。数据显示,四川锂矿资源占全国已探明储量的52%,锂材料生产产业链完善。对于宁德时代来说,这是一个天然的电池生产地。
此外,一个巨头带来的联动效应也是一大看点。
宁德时代内迁也带动了一次产业上下游的“西迁运动”,如璞泰来拟出资5亿元设立四川紫宸,加码锂电负极材料。恩捷股份控股子公司上海恩捷拟投资58亿元,在重庆建设16条锂离子电池微孔隔膜生产线及39条涂布线项目。一个生态集群正在形成。
四川时代的落座,打破了小城往日的宁静,也激发了传统电子厂的“焦虑”。但是,如果这件事可以有“多赢”,那么,卷一卷又何妨?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商业数据派”(ID:business-data),作者:张艺,36氪经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