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行业究竟有多冷,从影视公司的生存现状就可以窥见一二,特别是那些处在中腰部的公司。最直接的便是在过去一年里,不少制片人接连发声,从杨利控诉视频平台“垄断”到陈益韬抱怨因《风姿》项目搁浅亏损2000万,平台、制片人、演员之间的矛盾罕见地被摆到了台前。
在行业热闹的时候,一切问题都可以被掩盖,或者存有转圜余地、尚可私下解决,但在行业遇冷,影视公司面临生死存亡时,他们即便是知道曝光会引起决裂、撕扯,也要冒险一试。
视频平台似乎也在寒冬中坚持得愈加困难,要开启这最后一战。在面对会员增长陷入天花板、超前点播被暂停、会员提价不及预期等用户端拓展效果不佳的境遇下,爱奇艺率先裁员,各大平台也把注意力转向成本端,砍项目、降低评级。
如何形容现在的影视行业?
有人认为影视泡沫已经被挤掉了,甚至都要挤出血了,之后不会比现在更难。但也有人认为,平台大刀阔斧缩减项目才刚刚开始,2022年将更加难熬。
用莱可传媒CEO&制片人陈蓉妍的话说,影视公司面临着“双刃剑”的境地,既能享受到行业回归理性的红利,却又陷入到平台更为严苛的“择偶”圈——头部公司怯于创新保平安,腰部公司则有随时被“腰斩”的宿命。总之现在,大家都过得不太舒坦。
对此,骨朵与几位资深从业者进行了深入探讨,他们是资深制片人,他们不属于六大,所在公司也没有上市,却是市场里的活跃分子和潜力选手,也最能代表大多数影视公司的生存现状。我们试图通过他们的切身体会,尽可能地还原当下影视公司的处境,并从中寻找一些应对之法。
平台正在缩减内容投入。
由于剧集从生产制作到播出需要一定的时间,观众目前感受不深,但制作公司已经经历了一番震动。越来越多人感受到平台对中腰部项目数量需求减少,直接出现了部分退片,那些专注于生产甜宠作品的公司首当其冲。
目前市场上的中腰部项目集中在小古装、青春、甜宠上。一家做过头部也做过腰部项目的公司制片人可可(化名)表示,市场上甜宠剧的情感模式、情节信息量的重复性是极高的,而该类作品多采用IP改编,它在IP市场中的内容重复性就已经很高了。
根据骨朵数据显示,甜宠剧数量从2017开始极速上升,2017年的31部骤增到2019年的106部,但随着市场饱和、观众审美疲劳,2020年甜宠剧数量缩减到39部,直到2021年又开始上升,上半年播出的甜宠剧便有26部。但甜宠剧的口碑、热度、播放量都在降低。同质化的甜宠剧带来的效果已经十分有限,促使平台降低了这部分投入。
“无论市场如何变化,制作公司如果想更好生存,要做的就是不走雷同路线,找到自己的制作特色。像虽然甜宠剧是刚需,但像以往那样,一味添加工业糖精的作品肯定是卖不动了。”可可认为。
不仅是甜宠剧,腰部片的整体生存空间正在变窄。“被退掉的很多b级片子大量去到了其他平台。芒果TV也一直在转变策略,大力发展自制,估计以后腰部的定制剧就很少做了。”火凤燎原创始人&制片人蒋翊看到,很有可能分账和自制是留给这些中腰部项目的最终出路。蒋翊表示,“优酷对分账的扶持力度非常强,他们甚至可以投入到项目30%,并且按照比例进行回款。”平台对分账的力度在加强之外,也在同步摆脱对外部的依赖。
平台加强自制的原因也很简单:减少内容支出。
蒋翊透露了某平台最新的定制剧政策,片方垫资25%作为保证金,如果项目上线后投产比达不到标准,片方很有可能拿不到垫资费,“比如一个5000万的项目,如果上线后拿不到3000万的会员收入与相应的广告收入,就意味着片方可能要损失保证金。”
制片公司生存空间收窄,平台对定制和自制体系之外的制片人依赖越来越小,迫使影视公司面临严峻的“生存”考验。瞳盟影视创始人&制片人吴红梅认为,从业者除了要有资金储备,在项目上也要花更多的思考和更大的精力,扎根剧本和内容本身,让创作再扎实一些,把手里的每一部产品都做成作品,“否则就不必做了。”
平台正在紧衣缩食,各种方法减少成本支出,蒋翊甚至推断2022这一年可能是腰部项目最不好过的一年,而留给这些项目的出路会走向两个分化:有些余钱的公司转分账,没有什么实力的就做平台自制剧,赚个辛苦钱。
但不仅是腰部项目,头部项目的评级也在降低。“如果项目评级从S降到A,那么它带来的影响是颠覆性的,基本上整个盘面都很难保持原貌了!”陈蓉妍觉得这一次平台的内容调整影响非常大。
虽然2018年影视寒冬的论调就已经产生,但对于身处其中的从业者来说,冰点才刚刚到来。片方能够明显感受到的是现在平台的钱是越来越不好拿了。平台方似乎也不想否认,甚至主动释放出了这一信号。
不久前腾讯在线视频副总裁韩志杰的一条朋友圈引发了大家的关注,他称之为史上最惨烈项目决策会,70多个项目最终只通过了2个,不少制片人进一步打听更是被彻底惊到了,原来事实比这条朋友圈还要惨烈,70个项目其实只通过了一个。前几天,优酷剧集中心总经理谢颖也发了“同款”朋友圈,53个剧集项目过绿灯会,最后只锁了一个IP。
平台都在发布信号:寒冬真的来了,行业的每一环必须要重视起来。
这是一场从平台端引发的减产。长视频烧钱烧了十年,依然没有烧出一个令人满意的商业模式,资本似乎也再也没有耐心等待,不想为平台的未来憧憬买单,此刻平台商业模式必须要变,而无论是会员涨价还是被取消的超前点播,这些措施都是平台在用户端琢磨出的增长点,平台还要做的是在成本端降低支出,演员、工作人员、制作公司等方方面面都要跟着降。
从业者在这一点上有着非常清醒的认知,“不可能指望平台每年亏上百亿,而制作公司活得舒舒服服,演员还拿着高片酬,这不正常,平台也不是做慈善的。”
如今平台用户数增量缓慢,导致其在广告端和会员端收入同步降低,现在平台只能从成本端想办法,控制一年几十亿的亏损。如果这是一个高速增长的市场,平台肯定还能承受亏损,只要保证出好内容就行,可问题是明年平台付费会员数可能还不如今年,平台还亏几十亿,这就必须想办法解决了。制片人萌萌(化名)表示。
视频平台把亏损压力传导给了制作公司,此刻的制作公司产生了一定压力,并把这种压力进一步传导给下游的演员和工作人员,一方面降低演员片酬,一方面打造优质内容。
据了解,平台和影视公司还在进一步想办法降低演员片酬,平台大刀阔斧缩减项目的这一响,也彻底激发了很多创作者要做好内容的决心。
如果说之前部分创作者尚且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这儿凑合一点、那儿差一点,可以不用百分百投入,把原本应该有的创作热情全部用出来,吴红梅认为,到了现在,所有人都意识到真的不能再“差不多”了,必须追求尽善尽美。做不出好内容,可能就要活不下去了。
兜兜转转,圈内圈外对影视的关注重点似乎又回归到了无法被数据、资本量化的好内容上,大家对影视行业的认知也在发生着改变。前几年影视被广泛认同为是一个“圈钱”行业,野蛮生长、暴利是它的代名词,加上明星天价片酬、偷税漏税、艺人暴雷等乱象频出,金钱、法律、道德背后的利益纠葛与上亿数字,不断刷新着大家对这个行业的认知。
但恰好相反,对于很多久经幕后的从业者来说,他们知道这应该是个高风险但不一定能够得到高回报的行业,现在的状态是不正常的。
“从做电视剧的那帮人特别赚钱到后来视频平台高歌猛进,做平台头部剧的人赚了一把,现在这种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此刻大家要回归到更久以前,那种更加专业、更加合规、更加理性的心态进行创作,能够熬下去。”几位从业者都表达出了这一看法。
当五光十色的泡沫被戳破,理性开始重新掌控市场时,身处其中的人都免不了为过去的野蛮生长付出一定的代价。
今年正好是蒋翊进入影视圈的第十年,和他一起入行的公司倒了一批又一批,蒋翊觉得他们中途离开的原因非常简单,“说白了还是要回归内容,而且一定要自己要求自己,输出自己爱看的东西,如果自己都不想看,那做出来的东西肯定是不行的。”
困难越大,考验大家究竟适不适合干这行的标准、是不是真的热爱这行的态度也愈发清晰。
“困难前所未有的大,现在应该是影视行业最没钱的时候。”影视圈这两年的波云诡谲让蒋翊觉得,如果每年行业不出点事都不太正常。“出点事,心里还踏实一点。”目前他遇到的最大困难是融资,不过他也说,“没钱怎么办,就抵押房产、找一些私人关系呗,项目肯定要进行下去。”
没钱是制片方的大命题,无论是分账剧、定制剧还是网络电影,都需要上线播出才能真正回款,项目的每一个环节都离不开钱的支持,这让陈蓉妍坦言影视公司确实挺难的,需要承担的风险越来越多,但她也觉得这不是他们面对的第一次寒冬,估计也不是最后一次。
20年前的出品方,没有大数据、没有调研、没有资金,电视台也没有预付款,大家都是拿着成片给电视台看,如果该电视台不买片方就跑另一家,那时候的环境不残酷吗?吴红梅反思到,当然很残酷,为什么现在有些人觉得很难承受,可能就是因为前几年大家的日子过的太好了,现在经历过这样一番洗牌后,能够留下的人都是敢于拼命的人。
而当热钱离开,视频平台虽然在勒紧裤腰带、将压力传导给了制片方,但肯定也不希望寒冬就把制作公司全部压死,最终市场还是会回归到一个比较理性的阶段。究竟能够降到何种程度,萌萌觉得到平台可以长期采购、市场能够可持续发展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此刻,性价比取代暴利正变成影视行业的共同追求。目前行业内剧集都是银根紧缩的状态,毕竟“金主”的购买力下降了,带来的就是公司之间的内卷,比剧本、比成本、比演员,谁性价比最高谁更能跑出。陈蓉妍如此看待行业现状。
这不仅是大环境和平台所限使得从业者展示出的思考,也是大家从《御赐小仵作》《爱很美味》这样的影视黑马作品里得出的结果,圈层爆款取代全民爆款、大制作成为从业者反复提及的内容。
做全民爆款、取悦女性观众这样的思维正在被从业者抛弃。吴红梅看到《爱很美味》这样没有大流量的剧集受到平台、观众认可,她察觉到创作者要忠于自己,不要太过在意自己的作品能否得到观众喜欢,只要内容表达足够丰富,作品就一定能找得到认同它的观众。要让自家产品具备捧红演员的能力。
而以投入成本为标准圈定爆款的这种观点也变得有失偏颇了,过去像《甄嬛传》《如懿传》这样投入大演员、高成本、花费相当长的制作时间进行打造,往往更能成为全民爆款已经不再灵验。
萌萌认识到,现在对于这样的大制作来说,往往更难做成爆款、黑马,因为在分众化时代下,头部作品在商业性和艺术性上更难平衡,它需要考虑泛人群、要老少咸宜,而不是考虑圈层,因此没有办法做成一个特别极致的类型。
不过,粗制滥造的大剧会越来越少。此刻大家都在为项目寻找平衡点。“平台S+的头部项目,到底是多少预算,做出什么样的质量,是能找到一个平衡点的,这几年大家也都在摸索。”萌萌表示。
平台决策风向的改变也被从业者感知到了。之前视频平台对腰部剧、黑马剧几乎没有预估,关注度在头部大剧,以及流量、IP等“安全牌”上,就像《爱很美味》这部剧在几年前被其他公司拒绝过差点流产,但该剧却能在2021年顺利播出,得到平台认可,这都让吴红梅觉得视频平台的眼光在今年应该会有些转变,“以前并不是每家平台都敢用新导演、新编剧、新演员的,现在大家评估内容,眼光或许要大于安全牌了。”
眼光一词看起来十分感性,放在影视行业里它由阅片量、资历和未来风向判断等综合要素构成,也意味着对从业者要求不低。而过去数据、流量、大IP等直观评判让从业者可以对内容进行简单、直观判断的同时,也拉低了这个行业的准入门槛,这也是影视行业乱象频出的关键原因之一。
眼光也要求创作者不能投机。“不能《赘婿》火了,大家都做《赘婿》,平台做过什么类型的项目,大家就找这样的内容,这种是完全站不住脚的。”在萌萌看来,创作者在面对项目时,不能失去自己的内容核心和制作理念。对于市场上的热播剧集,特别是那种看着挺难做但有人确实做得很好的类型时,“我们从中得到的启发更多是要打开自己的类型创作空间,看看大家是如何做的,这和跟风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心态”。
对于制片方来说,虽然改变不了当下现状改变,但大家能做的就是乐观地活下去,一方面打磨自己的内容,找到创新点,一方面在调整业务布局。
不少从业者也更加清楚了要增强公司的抗风险能力。一些公司这几年在拼命往前冲的时候,很少有时间考虑公司在开发和布局上的风险性,可可觉得正是因此,在行业大环境收紧后,特别是突如其来降下某个风险,很多公司就禁不住了。
蒋翊找到活下去的方法是牌一定要多。
“不多点各式各样的项目,很有可能上面的一个动作,我们就完了。S级的分账、版权剧、定制剧、微短剧他都在弄,头部项目找的都是头部班底。”而微短剧是蒋翊找到的新出路,“数据快,从投入开发到投拍再到回款,基本上三个月就能完成。”他认为微短剧比较适合中小公司跑点量。
火凤燎原试水的《贩卖法术的杂货铺》引发了不少自来水好评,更让他特别看好微短剧的发展,“目前我们手里比较头部的微短剧项目,平台的议价区间已经可以达到600万——800万,我认为未来整个短剧市场水位一定会提升得很快,一年之内可能头部的优质微短剧投入很快就会突破1000万,这条赛道我们肯定是要跑的。”
可可的公司也在关注一些微短剧和精品短剧。可可表示他们正根据传播载体的变革,用户观赏习惯的改变,做一些新的内容形式、开发一些新的题材,试图在短剧领域进一步做出好内容。他们希望能够在内容层面做出不一样的故事形态,以市场没有切入过的视角、人物进行开发。
陈蓉妍将2022年定义为重新布局内容赛道的一年,开始在现实主义、悬疑、主旋律等领域涉足,聚焦“新人文、新女性、新传统文化、新主旋律”,一方面是积极响应国家政策,另一方面也是公司自身发展到现阶段的品牌升级需求。实现了公司产品阶梯式和多元化的体系搭建。
吴红梅将产品定位在关注社会温度的浪漫现实主义上,面对市场重合度较高的社会话题探讨,她通常选择绕路走,尽量把创作引向更加细分、纵深的领域。比如在女性题材现实主义中将视角下沉,不去看什么霸道总裁高管金领,而是聚焦于普通人的烟火情绪,体量上也作了相应的小幅缩减。
毋庸置疑的是,谁的性价比高、谁的牌多、谁的创新点多,谁就能更好活下去。
平台项目缩减必然会引来影视公司开机量的下滑,此刻,从业者为了活下去,必须内卷,不过大家不再卷向爆款、流量,而是冲着内容、性价比、创新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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