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东潮汕的一个小村子里,重男轻女思想根深蒂固,很多家庭里的女性要一直生孩子,直到生出一个男孩。
导演陆晓浩就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男孩,从小到大接触的更多是女性,对女性群体有很多观察和了解,时间久了,他想把她们的故事讲出来。于是,在他的导演长片处女作《之后的一周》里,两个潮汕女孩的成长故事,被温柔细腻地呈现了出来。
【资料图】
“我没有觉得自己是女性主义,没有太去考虑男女对立和女性主义电影,就是从个人的角度出发,觉得她们的故事值得被讲述。”在被观众问及作品里的女性主义话题时,陆晓如是回答。
导演陆晓浩
诚然,很多女性主义电影创作最原始、质朴的动力,就是“女性故事有被讲述的必要”。而这也是今年FIRST青年电影展和香奈儿继续开启“FIRST FRAME 第一帧”单元的初心——将目光投注于华语新生代电影人作品中的多元女性形象,鼓励女性主题影像的书写。
《之后的一周》《不要再见啊,鱼花塘》《百川东到海》和《再见,乐园》这四部剧情长片,以及《有羽毛的东西》《流云过》《莉莉》《囡囡》《坏掉的土豆》五部短片,均入围“FIRST FRAME 第一帧”单元,它们或由女性影人创作,或观照女性的内心和生存环境,都在不同程度上实现了用影像记录女性力量、魅力的意义。
尽管在当下的电影市场里,女性创作者依然面临着诸多困境,在公共空间里,女性议题也经常遭到争议、回避——太过复杂的社会性问题,依靠某个个体或者女性电影无法解决,但也正是如此,影像对女性故事的关注与记录才显得重要。
当与女性有关的故事能被持续地书写,女性电影人能坚如磐石地继续讲述,这个时代的记录才更加完整,也才有变好的可能。
“在拍电影这件事上,男性更有优势。”这几乎是电影行业长久以来“心照不宣”的固定认知。
过去几年毒眸(ID:DomoreDumou)在与电影人的交流中很容易发现,高压的电影创作、拍摄和后期等诸多环节里,男性往往被认为更适合制作电影。而翻看历年票房排名靠前的影片也不难发现,大体量的商业类型片中,男性创作者的比例远高于女性。
但这并不意味着,在拍电影这件事上,女性的力量是弱小的。相反,她们所面临的困境与束缚更多,也正因为性别限制,她们很难有广阔的机会去证明自己。
“我还挺喜欢你这个片子的,但没想到你是个女生。”《百川东到海》的导演吴双每次听到这句话都会很无奈,也有电影公司因为之前投的女性电影亏了钱,而拒绝了她的影片。
这种“偏见”当然可以理解,吴双在与毒眸的对话中提到,商业院线观众对女性视角的接受度还没有那么高,但好在,在电影节/展,大家对女性创作者和电影表现出的热情与包容程度,是远高于商业市场的。
《百川东到海》从儿童视角出发、在两个小孩一天的奇遇里讨论“守护故土还是去远方”,很多观众在FIRST影展期间看完影片后理解了吴双,给出了“百川东到海”的下一句“何时复西归”的共鸣,这让吴双很动容。
原本拍摄一部儿童公路片,被认为是市场空间小、观众接纳程度低的,但观众的反馈,让吴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每一个故事都有最合适的讲述方式,我自己觉得这个主题通过孩子表达是最合适的,有困难就努力克服,不能说一有困难就退而求其次、找一种并不太合适的表达。”
吴双的选择是迎难而上,在这个过程里,她发现有些事情并没有那么难。
导演吴双
在和孩子们一起工作中,吴双发现他们很单纯,想法直接、杂念也少,沟通起来不用特别花心思,也不需要剖析太多剧作方面的深层意义,“可能很多年轻导演听说拍孩子和动物特别复杂,不敢去尝试,我觉得千万不要有这种心理。”
打破“电影拍儿童是困难的”传统认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吴双也在努力摆脱性别的限制。“女性创作者不应该被性别束缚,不要被题材所束缚,要去创作出更多的作品,”吴双对毒眸表示,“将来有一天大家不再探讨女导演,对女性创作者不再苛求了,可能这个市场就非常成熟了。”
放眼整个电影市场,女性电影也的确正在努力开辟自己的空间。《我的姐姐》拿到了不错的票房成绩,便是观众接受度有所提高的信号,也激励了很多正在创作女性电影的从业者。
比如在电影节/展,一些女性影像单元的设立,既在鼓励女性导演继续创作,也在根本上支持女性影像。去年香奈儿和FIRST一起携手开启了FIRST FRAME单元,关注女性影像和女性电影创作者;今年在此基础上,又设立了单元奖项,以更实际的方式支持多元化的表达。这也让女性影像和女性创作者,被更多人看到。而在单元选片层面上,男性导演创作的女性影像,也依然被认可和鼓励。
或许未来某天,性别所带来的区别、距离和障碍,终将在影像里溶解、消失。
入围“FIRST FRAME 第一帧”的另一部影片《再见,乐园》,展现了导演王尔卓的外婆、母亲和女友的现实生活和精神世界。
在创作之初,王尔卓并没有考虑太多两性视角的问题,只是因为一个质朴简单的冲动:“我特别想要去记录我身边这些平凡的女性,记录她们自己内心里发出的声音。”
在听过很多人的故事后,外婆、妈妈和女友三位女性的记忆是最打动王尔卓的,所以在创作过程中,尽管他极力地想展示女性生活中客观、真实的瞬间,但当他拍下这些画面时,背后一直有一个隐藏视角——王尔卓的视角。
“你也可以说是一个男性的视角,他在静静地观看着这些女性的生活。”王尔卓对毒眸表示,这是自然而然形成的。作为男性导演,他希望自己跟他的主角、人物、女性有一种距离,通过这个距离感,来看到女性生活的另一面,发现连她们自己都无法发现的带有美感的那一面——
也正是因此,《再见,乐园》的影像才带着特殊的视角和诗意。
影片拍摄完成后,王尔卓对外婆有了新的理解和认知。在此之前,他以为外婆只是一个普通的、不停劳动的有些“默”的妇女,跟她交流只能收到一些平常的叮嘱。“在听她讲述她痛苦的过往后,我突然一下就理解了这‘默’的背后是什么,理解了她是怎样成为今天的她的。”
在王尔卓看来,女性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讲述者。尽管在过往的文学作品里,讲述者往往是男性,但在那些故事里,最打动他的往往是一些女性发出的声音。
“或许真的是女性更适合讲述我们这个时代,她们可以给我一个很特殊的感受,我会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女性表达更具美感和诗意,有时比男性更有力量感,也更勇敢、更坚强。”
从这一维度来看,“男性电影创作者无法理解女性的力量与魅力”这一偏见,也在被很多人打破着。
“为什么男性就不能谈论女性话题?”
陆晓浩执导的《之后的一周》,让原本大银幕里稀缺的潮汕女性故事被看到,在FIRST FRAME返场谈时,他被观众问到关于女性主义的话题,给出了坚定的回答:“我写了这个剧本,把它拍了出来,就是要表达小镇文化、为那里的女性发声,在那里有很多‘不正常’的东西值得被控诉。”
可以设想,这样的讲述者越来越多之后,当更多元的视角和影像对准女性,关注她们的生活,我们才有机会走进、倾听她们,女性影像也就在这个时代有了更深刻的印记。
在影片《不要再见啊,鱼花塘》映后交流时,有很多还在读书的女生来和导演牛小雨讨论自己的作品。牛小雨跟她们说,如果有需要可以发给她,大家一起讨论,“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赶快写,赶快拍,赶快做,不要有什么焦虑,不要觉得时间不够,我们还有很多选择。”
《不要再见啊,鱼花塘》也是牛小雨带着“赶快写赶快拍”的原始冲动完成的。故事源于她个人的一段生活经历,2017年牛小雨的爷爷去世,因为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爷爷的去世对她而言很像是父亲的去世。失去至亲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处在很懵很真空的状态。
浑浑噩噩地躺在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过的家里,牛小雨发现家里的光线从早到晚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有光斑在家里的地面上行动、有影子以奇怪的形状和角度打在身上和墙上,她把这一切当作爷爷还在身边的证据。于是,她用一部《不要再见了,雨花塘》留住了爷爷,守护住了自己的记忆。
当然,并不是所有观众都会为他人的私人记忆买单,牛小雨早就清楚这一点。
制作这部电影的过程,她形容自己一直在为之前的冲动和任性买单:“我写了一部很个人化的剧本,用啃老的方式获得了投资,很任性地把它给拍了,但是到剪辑的时候,我真的有点儿绝望,这个素材剪出来的状态,我自己都知道会拒绝很多观众。”
有对观众更友好的剪辑方式,也有人跟牛小雨说,作为一个新导演,第一部作品不能完全不考虑观众。“可能你自己坚持的版本,喜欢的观众会很喜欢,讨厌的观众会很讨厌,在豆瓣上可能就是除了4星、5星就是1星了,你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犹豫了半年,牛小雨终于做出了遵循自己最初拍摄时的初心的选择,尽管那是冒险的、可能会不被观众接受的:“但我太珍视那些(给出)4星、5星的观众了。”
“FIRST FRAME 第一帧”单元评审、电影人耐安认为牛小雨保持了创作的初衷,这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它能够把对亲人的一种深情以一个充满想象力的方式呈现出来,我认为这是这部作品最值得肯定的一点。”
一个年轻的女性导演,决定排除万难坚持自己的初心,这种勇气在影片自由、生机盎然而富有先锋性的表达的加持下,得到了认可——《不要再见啊,鱼花塘》拿下了FIRST青年电影展“FIRST FRAME第一帧”·年度影像和“一种立场”荣誉推介。
而在牛小雨看来,自己作为创作者,其实并不太能看得见自己作品里的女性视角,反而是观众给了她细腻的反馈。“女性的身体可以孕育出男人和女人,我们是可以‘雌雄同体’的,我觉得女性视角可能是一种更包容的视角。”
这些认知让她有了更包容、更积极有希望的心态,去看待身边的事物和自己的创作,也会愿意用儿童的视角,去判断痛苦或尖锐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态度,可能会到反映到我的创作里。”
短片《莉莉》的导演黎静,读研学电影时要做很多剧作练习,她发现自己的每个故事里都带着“莉莉”的影子,思考原因才发现,自己的童年一直有一个“莉莉”的心结在里面。
《莉莉》的故事发生在二胎政策开放后,独生女莉莉在自己生日那天,突然得知父母瞒着她怀了二胎,性别鉴定是个男孩,于是,莉莉开始了她的一场“杀弟”计划。
但在实际拍摄的过程里,黎静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其实片子里面的爸爸妈妈都是很爱我的,我也是很爱他们的,所以到后面就会有一种很悲伤的情绪,明明有爱,为什么伤害还是非常真实的存在过?”
这些思考成就了《莉莉》。FIRST FRAME推介人、演员辛芷蕾认为,黎静是勇敢的:“她把自己的亲身经历里没有那么美好的部分拿出来,把自己不能和解的东西拍了出来,治愈自己,治愈我们,这是特别勇敢的事。”
这些关于“她们”的故事,在FIRST FRAME有机会展示更给多的观众看,也成了FIRST影展里的一抹亮色。
今年是香奈儿与FIRST携手开启FIRST FRAME单元的第二年,一个年轻、独特的影展与经典品牌的合作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香奈儿品牌的历史与电影艺术紧密相连,自上世纪三十年代开始就与电影界持续对话。不止于国内的FIRST影展,香奈儿还与翠贝卡电影节、多伦多电影节、韩国釜山电影节等全球多个电影节展和机构开展合作,一直在持续地支持着女性与崭露头角的新生代电影人。
值得注意的是,今年FIRST影展里女性的创作者和关注的女性作品数量占比已经较去年实现增长,耐安认为“在增长已经很牛了”。如果可以按这样的趋势持续下去,电影对于性别议题的关注、对追求性别平等的意义,影像对于女性故事的记录、女性力量的展示,就有机会发挥出更大的能量。
而创作者们,也因此得到继续书写女性故事的机会,女性影人也有了更大的价值空间。毕竟,无论是这个时代,还是当下的电影产业,她们的在场,她们在电影里,本身就意义重大。
牛小雨在“FIRST FRAME”论坛上说,她会不断地继续做下去、拍下去、说下去。或许我们可以确认,在此刻和未来,清晰勇敢坚固的“她们”,都绝不会在我们的时代缺席。